云南高黎貢山的云霧深處,有一個名為“江東”的古村落。村里的房前屋后,生長著大片擁有幾百年樹齡的古銀杏樹。江東村的古銀杏數量之多、面積之廣,令人驚嘆不已,“銀杏村”的美名不脛而走。
灑滿最純凈的黃色
“樹樹秋聲,山山寒色”“天上秋期近,人間月影清”。古詩古籍中經常會出現“覺人間,萬事到秋來,都搖落”的荒蕪悲愴之心。抑或是這些文人因騷客而不是徐霞客,守著長江、江南蛙井潑墨,擬或云南的文化人吝嗇云之南的精彩,硬是不舍得讓千古走來的人們知道這里的秋黃冬綠。而如今有更多的人知道了原來云南騰沖還隱藏著這樣一個如夢如幻的銀杏村。
深秋冬初,空氣寒冷,骨頭被凍得微微發麻,這樣的季節,需要找一個能讓身心都振奮的地方去走走。騰沖縣固東鎮江東村滿足了這份“蠢蠢欲動”的小欲望。
汽車出了騰沖縣城后,沿著高黎貢山蜿蜒曲折的盤山公路緩緩前行。窗外滿目蔥籠,生機盎然……車行40余公里,經過“中國民間藝術之鄉”的固東鎮,再行7公里便到了江東村。
從高處往下看,江東村坐落在一大片枝繁葉茂的古銀杏林叢中,明光河從村旁蜿蜒而過。時值金秋,銀杏葉已被濃濃的秋意染成金黃色,山風輕輕掠過,片片黃頁紛紛揚揚飄灑而下,宛如漫天飛舞的金色蝴蝶。
碧藍天,地金黃,白果香,喜兒郎……尋著一群孩子跳繩的歌謠走進銀杏村,清晨的陽光已從山間瀉下,薄霧悄然散開,清新的空氣,不夾一絲塵埃。枝杈上一扇扇黃葉在微風中一閃一閃的點亮著高黎貢山綠綠的山巒。
沿著火山石鋪就的小道,我們漸漸融進這美麗的村子。輕柔明媚的陽光,曬著進村路旁銀杏金色的葉尖,樹葉和陽光渾然一色,閃閃爍爍。遠遠望去,一片片銀杏樹林錯落有致,將整個村子擁抱期間,每戶村民房前屋后的空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銀杏樹。真真正正一幅“村在林中,林在村中”的和諧景致。
進村的道路,村民的房屋上早已落滿了厚厚的金黃。村民的房前屋后,幾乎都生長著大大小小,粗粗細細的銀杏樹。那黃得發亮好似一把把小扇子似的銀杏葉,鋪滿了田邊地頭、門前屋后。
一路上,只見婦女們坐在自家的門前,一邊在溫暖的陽光下做著刺繡活,一邊聊著家長里短,不時傳來一串串開心的笑聲;頑皮的孩童則聚集在樹冠如巨傘的銀杏樹下,追逐打鬧,嬉戲喊叫,為恬靜閑適的村落增添了幾許動感……
銀杏村全村共分布有古銀杏樹3000多棵,其中樹齡在500年以上的有50多棵,400年以上的70多棵……這可能是迄今為止云南發現的最大、最集中、最古老的一片銀杏林。銀杏村的銀杏樹,隱于群山環抱,現于農莊炊煙之間,它們的古老讓這個小村莊顯得古樸和深邃。
杏林里炊煙裊裊
那天,起得尚早,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投下美麗光影。推開客棧的門,整個人便呆住了——整個村莊都掩映在一片金黃色中。微風吹過,便有成片的黃葉在空中起舞,落下后便厚厚鋪滿房頂、屋頭、小巷、田埂,鉆進石頭縫隙,落入房檐深處……
順著石板路而上,看村中那3000多株古銀杏樹像舞蹈一般,在空中起舞。忽然,耳畔響起銅鈴的清脆叮鐺聲,一位老農牽著牛群從小巷深處走來,仿若讓我從夢中驚醒一般。
穿行銀杏相夾的小巷幽徑,時不時迎面走來悠然的牛兒、扛鋤下地的農家漢子、步履蹣跚的老者,擔菜回家的農婦、牽兒背女的年輕母親……整一幅活生生農家悠閑、樸實的生活圖景。
聽村里的老人講:每年的二三月份,如夜晚遇上伴著滾滾春雷的如油春雨,雄銀杏樹會在一夜之間開花、授粉。雄銀杏樹的花呈綠色,有一兩厘米長。授完粉的花落到地上就變成了黃色,這時的花用來燉雞蛋,有明目的功效。每逢花開時節,雄株銀杏的花粉乘風飛揚,飄到雌株銀杏的花上授粉,雌株銀杏便開始孕育果實。
穿過鋪滿銀杏葉的“金光大道”,見到了江東村最老的、號稱“銀杏之母”的古銀杏樹。雖然是六百多歲高齡的“老壽星”,卻依然枝繁葉茂,郁郁蔥蔥。高達30米的偉岸身軀,毫不費力地撐起一把金色的“巨傘”。
突然間發現樹干上糾結了一串串樹瘤,村民告訴我們:樹瘤越多,表示樹齡越長。幾個小伙子應我們的要求拉起手來合抱大樹,竟需要六個人才能圍攏。這株古銀杏如今每年仍能產出600余公斤白果,可謂老驥伏櫪,壯心不已,難怪村民們將其視作江東村的鎮村之寶。
主人家炒了一盤銀杏果在桌上讓大家品嘗。炒后新鮮的銀杏果,入口糯糯的,剛開始有微微的苦味,之后便變成了清香。我忽然想起在一農家門上看到的一句話:“果子糯果子不稱幾斤銀杏不走,葉子綠葉子黃不攝三個鏡頭不去。”
鏡頭是攝了不少了,可這果還沒稱過,連忙向主人稱買了幾斤,又虛心討教炒果之法,想著回去后的某一天,也炒一碟銀杏果在桌上,在冬日暖暖的陽光下慢慢品嘗,細細回味。那樣的時候,我又會想起嵌在銀杏林的銀杏村,想起銀杏村里那樹、那景、那境、那些人、那些事。
夕陽西下,炊煙裊裊升起,女主人倚著門呼喚著貪玩的孩童回家吃飯;村口的孩童們不顧母親的叫喚,從地上抱起一堆金色落葉,互相追逐著拋撒嬉戲……娃兒嬉鬧,鈴兒叮當,恍若世外仙境。
枝上杏黃,花花黃
銀杏嬌貴,在廣袤的地球上,今天的銀杏只鐘愛北半球。中國是銀杏的故鄉,野生銀杏樹主要分布在山東、浙江、江西、四川等地,而地處西南邊陲的江東村,竟擁有如此大面積的古銀杏林,是極為罕見的。這些銀杏樹當初是怎么落戶江東的?又怎么繁衍成如此規模?
據當地人介紹,這些古銀杏樹的種子,都是江東村村民的先祖從遙遠的中原故土帶來的。在村里老人陳安忠家中翻開家譜,其中記載:太祖公陳希仁,原籍成都府華陽縣雙河橋大石板人士,出仕南京應天府,特授武略將軍之職,于洪武二年春奉調到騰。也就是說,他們祖上是成都華陽人,在南京任武官,為守邊關,在600多年年前到騰沖古銀杏村定居。
原來,這里的村民并非高黎貢山的土著居民,而是東漢時期從中原遷移到此的漢族百姓。東漢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漢王朝在這里設立了當時中國版圖最邊遠的永昌郡(今保山境內的一部分),在派出大批軍隊進駐永昌的同時,還實行戍邊屯田政策,將大量中原漢族百姓遷移此地。
這些移民在老家時與銀杏朝夕為伴,深諳銀杏和銀杏果的食用與藥用價值,于是遷移途中隨身攜帶了銀杏種子,然后將它們播撒在新家園的房前屋后,并加以精心栽培守護。由于本地屬火山灰沉積區,土質特殊,所產銀杏果實“色白而亮、味香而濃、果圓而大”,于是人們繼續在村中種下了許多的銀杏,久而久之發展為今天的銀杏村。
銀杏活得小心翼翼,對環境的極端挑剔,使得銀杏生長較慢,壽命極長,從栽種到結果要20多年,40年后才能大量結果,所謂“公種而孫得食”,所以得名公孫樹。本來滇西不太適宜銀杏生長,因為銀杏難以熬過漫長的雨季。
但唯有固東鎮這一帶不同,它位于被譽為“世界物種基因庫”的高黎貢山脈腹地,南北跨度大,氣候垂直變化明顯,同時擁有寒、溫、熱帶,為千千萬萬的動植物提供了各不相同的生存居所和豐足無虞的食物鏈。再加上它靠近騰沖火山群,火山灰土透水性較好,使銀杏在這一片奇特的土地上得以繁育茂盛。在這樣一座天然的動植物博物館及物種基因庫中,銀杏樹能夠茁壯成長并繁衍至今,也就順理成章了。
走在村子里,耳邊不時傳來一串串悅耳的鳥鳴。循聲而去,只見村邊的稻田里,十多只潔白的鷺鷥正在翩翩起舞,而村民們在一邊耕作,彼此相安無事。這幅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動人畫面,不禁令我們心生感動,也使我們找到了古銀杏樹為何能在這里繁衍生息、代代相傳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飄黃的古樸小村
金秋初冬走在銀杏村就能完全體會“村在林中,林在村中”的境界。幾千棵銀杏樹依村,依房而立,一棵接一棵,家家戶戶都被銀杏樹所圍繞。當整村的銀杏樹全部變為金黃后,入目的就是滿世界的黃,閃耀著秋天的絢爛,眼睛似乎要被這一片金黃所灼傷。
金燦燦的銀杏葉隨風飛揚而下,在空中飛舞旋轉,洋洋灑灑,讓人不禁伸出手接住這些翻飛的色彩。地上鋪滿了厚厚的落葉,同樣是一地金黃。你所看見的是這樣一幅畫面,一地的金黃、滿樹的金黃映襯著湛藍的天空。天地間只剩這一片的黃與藍。
約上幾個好友,擺上幾把椅子,一張桌子,坐在銀杏樹下喝喝茶,打打牌,或者天南地北地侃大山,一天的悠閑時光就在金燦燦的色彩中度過。
在村里漫游,你會發現村民們用來修建房屋和圍墻的建筑材料很是奇特,不是傳統的磚瓦或土坯,而是一塊塊青黑色的石頭。我拿起一塊石頭,發現沒有普通石頭那種沉甸甸的手感,感覺極為輕盈。但我隨手將其扔進路邊的池塘時,奇跡出現了——石頭居然沒有沉入水底,而是漂浮在水面上。
原來,村民用來建房的這種石頭,是在騰沖隨處可見的火山石。江東村所在的騰沖縣,擁有中國最密集的火山群,總面積達750平方公里的90多座火山傲視蒼穹,因此這里的火山石唾手可得。而采用這種空隙多、質量輕、強度高,且具有保暖隔熱、吸音防火之功效的石頭來建造房屋,也體現了當地村民豐富的生存智慧和高超的建筑技巧。
行走在巷子里,感覺好像走進了迷宮,常常是才走了一截巷子,迎面就被一道石墻擋住了去路;而向左或向右一瞥,卻又發現另一條隱秘的巷道。沿著巷道走下去,往往不經意間就會走進某戶人家;穿過院子走出后門,又是一條條幽深曲折的巷道,或是一幢幢用火山石建成的房屋。
一圈走下來,感覺江東村的布局不似普通村落,似乎更像一座具有軍事防御功能的城堡。困惑之際,村民為我釋疑:江東村地處龍川江的上游,離石門古戰場遺址近在咫尺。
據清代成書的《騰越廳志》記載,當時騰越(騰沖古稱騰越)有屯田43處,其中16處設在高黎貢山西麓的騰越北部。駐守這里的軍隊在設立哨樓、炮臺等軍事設施的同時,也將江東村的建筑和道路設計成亦軍亦民的格局;平時可供民眾居住,戰時則能抵御敵軍入侵。據說:自江東村建成的幾百年間,這一代曾戰事頻發,但江東村卻從未被攻克過;而來犯之敵卻死傷慘重,大敗而歸。
晚飯后,我們爬上村后的山坡,遙望腳下那片飽經滄桑的石門關戰場遺址,但見一座座形態各異的火山錐,猶如一個個巨大的蠟燭座聳立在龍川江左邊的山坡上,而右邊則是掩映在一片金色銀杏林中的江東村。
我不禁感慨萬千:遙想冷兵器時代,這座固若金湯的美麗山村,曾擊退了多少次外敵的進犯,因此這份美麗才得以延續至今,才能讓今天的我們大飽眼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