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梅花綻放,暗香浮動。張大復可以整日坐在樹下閑思冥想,或者懶懶地觀看好友揮筆作畫,或者拿來朋友們題贈的詩句,讓書童大聲讀出來。
庭院中另外還有幾枝薔薇,嫣然欲開,看著令人生憐。張大復離家幾日,再回來時,那些薔薇已然開過,殘紅零落清雨之中,那景象令人傷感。張大復感慨之余,甚至認為繁花滿園,其實不如空蕩蕩的一個庭院,沒有滿眼芳華的繽紛熱鬧,當然也不會有隨之而來的凄清冷寞。
張大復是蘇州昆山人,字元長,號病居士,生活在明朝萬歷年間。張大復的前輩給他留下一份不錯的家產,讓他一生無憂,不必自己辛苦謀生,而且他的身體不好,自稱“病居士”。張大復曾經嘗試過科舉,到四十歲時徹底放棄了,安心過起閑適的生活。
張大復的文字收集在一本《梅花草堂筆談》之中,從這個書名也可以看出他的喜好與志向。寫作此書時張大復已經失明,他用文字追憶鄉居的瑣事,文辭纖好,算得上明代小品筆記的典型之作。
做為一位愛花之人,張大復在《梅花草堂筆談》中專門談到了花木之事,他把花木當成一種純粹的消遣,而且從來只是觀賞,指示家人如何如何蒔弄,自己并不動手。
正因為如此,張大復對待花木的態度很從容,淡然處之,真心欣賞花之色、花之芳,但從不為花事而著急、苦惱、受累。
張大復的好朋友顧僧孺也喜歡草木之事,但風格與張大復完全不同,總是親歷親為,栽蘭花,栽玫瑰,用心用意用力,心也急,恨不能一夜就能見到鮮花開放。結果卻是事與愿違,顧僧孺栽的蘭花始終不見開花,玫瑰也不如張大復家里的長勢好。張大復替他總結,認為顧僧孺在此事上急功近利,沒有明白“勿助”“勿忘”的道理。
花木之中,張大復最喜歡的是梅花。某處亭子外有一棵白梅,倚窗開放,白如擁雪。到了它開放的季節,張大復偏偏腳痛,不能親自走到亭子那邊,梅下品香,只能打發家里的童子前去,看一看梅花開放到何種程度,回來通報。有意思的是,張大復并沒有讓童子替他折一枝梅花回來,親眼看一看梅花之色,當面聞一聞梅花之香氣。其中緣故,或者是張大復自己愛梅、惜梅,或者這是欣賞梅花的起碼原則。
終于有一天,張大復聞到一股梅花的奇香,破窗而入,趕快讓身邊的侍者去看一看白梅。侍者回來說,外面雨意朦朧。張大復擔心這即將到來的一場雨,會把一樹梅花打落,心中嘆道:“梅哉,梅哉,應不恨我隔斷窗前月也。”
張大復喜愛梅花,自然時時留意其中的珍品。他認為頂級梅花的花萼應該呈綠色。有一年正月,他在一位魏孝廉的書房外面看到一種千葉綠梅,花萼就是綠色的,“奇香鮮綠,英英逼人”。從張大復的描述來看,這種梅花的香氣很濃,花萼鮮綠好看,花姿醒目。
當時天色已晚,幾位朋友掌燈賞梅,燈下的綠梅“光態浮瑩”,更顯清麗。大家于是對梅飲酒,吳生彈琴,沈生吹簫,李生唱曲,于是平時不太飲酒的張大復痛飲一番,結果大醉。
一年之后的梅花季節,張大復又想起那一樹千葉綠梅,他的朋友給他畫了一幅梅花,以慰情懷。正月初一,張大復讓兒子把這幅梅花圖掛起來,泡上一壺上好的洞山岕茶,品茗賞畫,感覺一股馥郁的香氣從畫中散發出來。
一株梅樹老了,枝干憔悴,大家商量著要把它掘出,再種植一棵新樹。張大復心中不忍,猶豫多日。老梅似乎體會到他的依戀,枝頭竟然萌生幾粒新芽。這讓張大復不再猶豫。老梅被留了下來,枝葉重新繁茂,夏日成蔭,冬日敷花如雪,以報張大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