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umTower West Theat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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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照攝影| 曹志鋼
《婚姻情境》劇照
婚姻就像爬滿了指甲的床鋪——如此驚艷而又駭人的比喻,出自英格瑪·伯格曼的《婚姻情境》,直擊婚姻的幽暗之處。那就是,婚姻里的強烈不適感(指甲)與日常生活(床鋪)形成了一種古怪的調和狀。就像這部戲的開場,妻子不斷地想要改變生活的刻板與僵硬,而丈夫一再躲讓與退避。婚姻的裂痕一目了然,但又能怎樣呢?如果說,婚姻真的像一座圍城,那么,真正的問題其實并不在這座圍城的構造有多詭譎,而在于圍城中的人。
無論是《婚姻情境》還是那些英美小說或影視作品中,為什么我們總是見到,文質彬彬的中產夫婦突然垮塌?原因無他,甚至顯得相當廢話,那就是一切的文質彬彬都是假象,當事者早就覺察出自己天天踩在危險的鋼索,但關鍵是,改變從沒那么容易。
正如三聯推送的這篇口述,當事人馮和自認,“我自己導演了婚姻這場悲劇,也只能自己去面對。”但問題是在婚姻破裂之前才綻露的么?就像她自己說的,“那時候的我,覺得自己跟前夫就像《白夜行》里面的兩個孤獨靈魂,不能見光,只能在黑夜里相依為命。”充滿著索求與操控的親密關系無法維持長久。
回頭看《婚姻情境》,我們追隨著丈夫的腳步沖破婚姻的“囚籠”,卻發現他又一次掉入了桎梏里。這才是真正的難題,選擇逃離是無用的,展開新的世界也是無用的。
可能的答案是什么呢?
馮和說,“從前的我是多么熱愛生活啊,我一個人獨自走在路上,路邊的花草樹木都讓我有欣欣向榮的感覺。這是一種愛的能力,而在他身邊,我完全喪失了這種能力。”是的,愛的能力,自我的完善與成長。
而伯格曼交出的答案呢?他似乎并沒法真正給出萬能藥方,而是以強悍的洞察,描摹出婚姻情境中的光與暗。伯格曼眼中的婚姻圖景到底是怎樣的呢?12月18日至12月22日,走進劇場,一探婚姻情境的深幽與玄機。
離婚后,我等他把所有東西都收拾掉了,我才開始慢慢收拾屋子、自然而然地收拾,好像,這兩間房子到離婚后才是我的家,才是我的空間似的。
口述 | 馮和
記者 | 三三
到今天,我離婚已經有9個多月。我終于覺得自己走出來了。這是個很痛苦的過程,難點在于你無法面對自己選擇了一個很渣的人,因為這代表著要承認你自己沒眼光,自己有很多問題。然而,不管我承認不承認,事情已經發生,且不可逆轉。我自己導演了婚姻這場悲劇,也只能自己去面對。
我今年32歲,在深圳工作。我是大學畢業之后來這里的,在此之前,我在湖南一所二本院校讀書。前夫就是我在高考完的暑假認識的,那個暑假我百無聊賴,就在qq上結識朋友。前夫就這么出現了。他給我講了很多他的故事,他的身世很可憐,家里有幾個姐姐,母親因為生產坐月子留下了后遺癥,一直不能工作,家里所有的生活都要靠父親打工來承擔。
在前夫的描述中,他的母親就像一個魔鬼,他說她不是真的生病,只是為了逃避生活和撫養孩子的責任,才天天躺在床上把自己躺廢了。他的證據是,父親帶母親去了很多大醫院,都沒檢查出具體的問題。前夫說母親很嚴厲,總是罵他和幾個姐姐,大姐成績很好,讀高中時母親強烈阻撓不讓她去,還把姐姐逼成了精神病。母親對他也特別差,他上學需要買個蠟筆、文具什么的,她都不會給錢。我們在一起后,前夫晚上經常做噩夢,覺得好多人追殺他,應該是跟他的經歷有關。我想了很多辦法幫他改善都沒有用。我后面也見過婆婆——一個四肢都變形的女人,下了床就要拄拐棍。
一般人聽到他將這些,估計撒腿就跑了吧。我沒有,我覺得前夫很可憐,甚至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我從小生活在一個母親很嚴厲的家庭。我媽媽在一個鄉鎮的事業單位上班,爸爸在市里的一家公司。五歲以后,我跟著爸爸讀書,也許是一周才能回家一次,我媽對我很挑剔,她只關心我的學習,我只要出去玩,她就會罵我。我知道她是為我好,但小孩子哪個不想出去玩。
爸爸很忙,經常會加班。我們租住在一個出租屋里,我的童年大部分是一個人守著黑夜度過的。我是一個非常膽小的人,在我的記憶里,夜晚總是那么黑和空曠,房間里像是總有莫名的聲響驚得我心里一乍一乍。沒有人問過我害不害怕。每次我爸回來時,我都已經睡著了。我對新的生活和學習也是不適應的,我不知道怎么跟同學相處,我很木訥,我記得當時班里同學曾經打了我一巴掌,還把我推在地上,我也不敢還手,拍拍土自己站起來,后來就慢慢習慣了。
我在學習上還可以,有老師講課,上課認真聽就行了。在其他方面,我好像是自己一個人在摸索著生活,我上大學的時候,才知道女生是要穿內衣的,當寢室同學討論罩杯大小的時候,我看看自己,穿的是一件套頭的小背心。我一直處于一種很迷茫的狀態,比如說我選專業也不知道怎么選,未來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甚至有些孤僻,見了人也不會主動打招呼。現在想來,我更不懂愛,不知道應該跟什么樣的人接觸,跟一個人談戀愛要看哪些因素,也不知道怎么判斷一個人適不適合我。
那時候的我,覺得自己跟前夫就像《白夜行》里面的兩個孤獨靈魂,不能見光,只能在黑夜里相依為命。因為在人群中我們可能是怪人,是殘缺的人。而當我們兩個一起,會覺得互相溫暖。前夫確實給了我許多幫助。他提早進入社會,很會處理人際關系。這些都是我沒有的。我畢業工作以后,在單位壓力很大,遇到很多與人相處的事情都是他告訴我怎么做。如果我在公司里面受了什么氣,或者是招人排擠,講給他聽,他會告訴我哪些需要注意,哪些是你根本不用去管的。
在我們的關系中,他一直扮演一個指導我的角色,現在想來,我對他的某些依賴其實是我父母所沒有給我的。然而在生活在一起后,我們倆之間的矛盾也越來越大了。他的性格是很難被溫暖到的。前夫有很嚴重的心理問題,比如說他的偏執。他做錯事情從來都不會認錯。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我們家有一個杯子蓋,怎么都找不到了,問他去哪里了,他會堅持說那個杯子沒有蓋子,你很難去改變他。我工作之后,他就辭了職,他會跟我說,他不是不愿意工作,只是覺得我有這個能力養活我們兩個。他說,如果我們遇到了困難,他一定會去努力。
插圖 | 趙陽
我們兩個人,一份工資,在深圳又要租房又要吃飯,我的壓力很大。終于有一天我提出了分手。他也搬了出去。我的生活卻又隨之陷入了無序。我開始重新面臨與人相處的問題,就這樣我們又復合了。生活越來越往不堪的方向發展。他開始沉迷于游戲,還要求我一起打。我想的是理解他的世界才能改變他,但自己卻變得越來越沒有自我了。我跟著他玩過很多游戲,私服、qq游戲、王者榮耀等等。在這個過程中,我從前的喜好,我的歡樂就這樣一點點被抹掉了,慢慢變成了他的影子。家里的東西,能讓他的都讓他;有分歧時,能依他的都依著他;遇到困難,都盡量先照顧他。因為我的退讓,我們很多時候還是可以過得很好。然而,蕓蕓眾生中,我變成了很空泛的一張臉,即使摯友也無法認出。是不是很可笑?
他其實在刻意控制我,這是我后來才想明白的。他在指導我的同時會表示出對我朋友的不喜歡,說對方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我本來就是個性格很軟弱的人,容易被人搓圓揉扁,為了他高興,我就聽他的話,漸漸的放棄了跟朋友的溝通交流,我就像一座孤島,即使有什么委屈也說不出口。這種痛真的無法言說。我記得以前看過一個電影,叫《心靈想要大聲呼喊》,它講述的是一個小女孩,因為說錯話,導致父母離異,從此失去了自己的聲音,因為她潛意識里認為自己不應該說話,然后就真的不能說話了。整部片子,一直圍繞著她如何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主題。每次聽到電影的主題曲,我就會淚流滿面——我也失去了傾訴的能力。
一直到我懷孕7個月,他才去上班。有一次他要出差,我那幾天身體很不舒服,我問他一定要去嗎,他啥都沒說就走了。結果當天晚上我羊水破了。他的電話打不通,我打了120,一個人到了醫院。大晚上我想找人辦手續都不知道找誰,最后挨到到天亮打電話給朋友求幫忙。我的孩子出生了,因為早產,他一出生就被送進了保溫箱,待了十三天才出來。他好瘦小,像只貓一樣。他的肺發育得不是很好,喘氣的時候呼呼作響。我總是擔心他會死掉。
圖 | 視覺中國
那一段時間我很焦慮,白天晚上地守在孩子身邊,根本沒有心力管前夫。然而有一天,他的手機放在衛生間,我看到里面都是他跟女生的聊天,很曖昧,且不只是一個女生。我一下子就崩潰了。我之前一直想,不管他工不工作,對我好不好,他起碼對我是有感情的,我發現我完全不了解這個人。我去質問他,他卻無所謂,說一切都是因為我不關心他。我將這個事情告訴了我爸媽,結果他們全罵我,還說我以后的日子只會越來越慘。我抱著孩子在路邊哭了一下午。
離婚后,我等他把所有東西都收拾掉了,我才開始慢慢收拾屋子,自然而然地收拾,好像,這兩間屋到離婚后才是我的家、才是我的空間似的。以前我每天都在忙碌,想著如何維系這個家庭,家里卻是亂糟糟的,我不去收拾也不想收拾,或者說,我內心里早就沒有了愛,沒有承認過這是自己的家,這只是我苦苦撐起的一片屋頂,我面對這些只有壓力和痛苦。
從前的我是多么熱愛生活啊,我一個人獨自走在路上,路邊的花草樹木都讓我有欣欣向榮的感覺。這是一種愛的能力,而在他身邊,我完全喪失了這種能力。前段時間他聯系了我,說自己得了肝腹水,不想治病馬上要死了。我一下又心軟了,我覺得即使沒有了愛情,親情還在,我想勸他去治病。我的朋友都說,離婚之后要斬立決,我覺得如果不做這一事情,我自己心里會過不去。
(馮和為化名)
《婚姻情境》劇照
“說到感情,我們都是文盲”
《婚姻情境》12.18-12.22,鼓樓西見
編劇:英格瑪·伯格曼(瑞典)
翻譯:閻鴻亞(中國臺灣)
導演:過士行
演員:劉丹、何雨繁
鼓樓西劇場


